“真好,生活的盼头似乎又有了。吃吃喝喝的日子也许又可以慢慢期待起来;逛街狂跑的疯狂也许又可以体验一把...”。站在医院斜对面,透过暖春的阳光,抬头眯着眼看着这座我进进出出快三个月的大楼,八年来,第一次有舒心的感觉...
八年的青春,从20岁开始,我几乎将我人生最美好的时光浪费给了一个大家都觉得是“小病”的病。说到底,它真的是个小病,只是用错了治疗方式,而我却将我最美好的青春喂了痛,用最珍贵的青春为各方面的“无知”买了最贵的单。
误诊和误疗让我受尽非人的痛苦,一度怀疑人生。
2011年3月份左右,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左边屁屁有不舒服,当时也没特别在意,就觉得是饮食辛辣或者没有保持肛周卫生引发的。
从感受到不舒服开始,后面两三天,就吃的特别清淡,还特别关注了卫生方面的清洁。尽管如此,两三天下来,不适感只增不减。这时候开始有些焦虑,感觉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,遂打电话向父母求助。
第一站,我去了学校的校医务室。当时的医生给我检查后,扔过来一句“痔疮,我给你开点膏药,涂涂就好了”。
就这样,我坚持涂了三天后,情况进一步恶化了。开始的两三天,我只是觉得屁屁有些不舒服,一丢丢被蚂蚁蜇了似的轻微的疼痛,具体的不舒服感,我无法描述。涂药后的第三天,我明显的感觉到左边屁股已经开始肿了,因为我左右两边屁股摸着不一样平了;同时,左边屁股的灼热感已经很明显,手一挨着,就滚烫如发烧一般;而且我走路的时候脚已经不能正常并拢了。此刻,疼痛也加剧了,之前觉得是小蚂蚁蜇了一口的痛,现在是比大黄蜂咬了还痛,而且就和落枕一样,那种痛无时无刻不在。
第七天开始,一到凌晨一两点,我就高烧不退,吓坏了室友;严重的时候,室友接连一两个小时都在往我身上脸上涂酒精,以期带走我身上的热。于是,我继续在学校附近的医院查原因,还是扔回来一句“痔疮吧?”。
第八天还是第九天,此刻的我,整个人都烧晕了,而左边屁股已经肿的跟包子一样,反正当时随身穿的裤子我已经不能正常穿上了,走路要将脚分开很宽很宽,才能艰难的迈出一步。
第十天,熬不下去了,对于一个刚入大学,啥都不能做主的学生来说,回到父母身边是最好的选择。当天下午,我赶回永州,家都没回,就直接往医院躺着了。
由于情况紧急,来不及做其他各项检查,医生就用一根近15厘米长的细针往肿的地方扎下去。据后来我妈的描述,那根针几乎被医生扎进去三分之二...扎进去多深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我只有一个字-痛。到底多痛?想想平时被一根绣花针扎进去不到0.5厘米都要喊一声“哎哟”,此刻,我的叫声几乎要贯穿整层楼-歇斯底里。我几乎用尽我全部的力气在哭喊...
被扎之前本来就胀痛、刺痛、灼热的难受;扎进去被医生抽了一波脓出来后,似乎存留在屁股里的脓全部活跃起来,左边屁股时不时的有明显的波动,就好像有水流过,一股一股的,伴随着更明显的胀痛,刺痛和灼烧感。
当天下午,医生在屁股肿胀的周围打了局麻,一刀划下去...整个手术室瞬间充满了恶臭,我自己也能明显的闻到。也就在划开,脓流过我屁股的其他地方的时候,我能感受到脓液的热度。也就在那一瞬间,整个人都觉得舒坦了。
这时候,我才知道我得的是“肛周脓肿”。
对于普通人和未曾经历过的大多数来说,觉得屁股边有病,第一反应就是“痔疮”,连我自己以前也这么认为。可是对于医生呢?我想不应该如此轻率的去下判断吧?这一个判断,导致我拖延了近十天,晚了十天的治疗,导致我第一次的手术,脓液就整整流出来近吃饭的直径约八九厘米的小碗一碗还多。想想平时有个小脓包都痛的哇哇叫的我们,能想象的出我当时的煎熬吗?
诊断出来病让我看到了希望,而后续的治疗手段又让我生不如死。
因为是局麻,就医生划开的那一下没有知觉,后面医生在屁股里的具体动作我不清楚,但是我能清晰的感知到那些痛。医生在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在我的伤口里面掏,使劲掏的那种,我能感受到医生每次手弯起来,碰到我伤口边缘的时候,我的撕裂的痛,比伤口撒盐还痛。
我妈在手术室看着,她几乎也跟着哭起来,她说那个主刀医生一米八的个子,他的中指伸进去伤口还够不着伤口最深处...我哥看不下去了,侧过身看着墙。后面我妈回忆说,我当时痛的自己咬破了自己的嘴唇,她把手臂伸到我嘴边,我把她手臂都咬青咬肿了,我的手死死拽着我哥的手,掐的他的手都发紫...
以为只是排脓会这样子痛,怎料,换药的痛,一点也不亚于排脓。
而后的七八上十天,医院每天早上定时给我清洗伤口。因为排脓不能一次性彻底搞定,每天的清洗就是为了让脓彻底流出伤口。开始想着也就是用注射器抽取生理盐水往伤口里面冲冲就好了,其实并不是...
换药并不是主刀医生换,甚至都不是医生,因为都是在校进医院实习的医生。每天早上,医生告诉他们将纱布塞进伤口,再在伤口里顺时针或者逆时针的旋转,通过搅动让脓液粘在纱布上,在抽出纱布的时候,脓液也自动出来了。塞纱布进去的痛我能忍,纱布在伤口里面搅动的痛,每次都让我几乎痛的喊到喉咙嘶哑,想想平时自己使劲拧一下自己的皮,都觉得痛,更何况是在那么深的伤口里。每次换药干净的依据是什么?直到塞进去的纱布带出来的都是血淋淋的鲜血为止...所以,一次两次三次...N次的纱布搅动,进进出出,彻底让我每天早上的换药生不如死。
出院,整个人惨白如死人般,而体重,妥妥的,十天瘦了15斤...
出院,等伤口长好,以为又是一条好汉,穿越在世界的每个角落,吃吃喝喝玩玩浪浪。怎料...
三个月后的样子,2011年7月份,左边屁股又开始发作。这一次,有了第一次的感觉,第一时间就赶到医院治疗。同样的操作,同样的心死如灰...
又三个月后,2011年10月份左右,第三次...这时候,开始了对人生的绝望。
一年三次的折磨,彻底让我开始对“肛周脓肿”产生了敬畏。吃东西之前我都会百度“**是不是发物”,夜宵麻辣烫什么的从此与我绝缘;生理期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注意卫生...
可悲的其实还是生理期,每次例假来之前的一两天,左边屁股就跟警报器一样。只要左边屁屁开始有些胀痛,不出三天,绝对来例假。而这时候也是最麻烦,最需要精心呵护的。
更可悲的是,不管我如何呵护自己,三五个月,屁股都要胀痛一次。每个月的例假会胀痛,吃点消炎药就搞定了。而三五个月,会大发作一次,屁股直接胀痛,这时候,就只能输液解决,在接下来的六七年里,每次屁股胀痛,但凡发现吃药不能解决了就立马连夜去输液...从一般的消炎药青霉素一直到最好的消炎药头孢...甚至更好的。
这样子的反复,让我的生活几乎无精彩可言,大学期间,一度怀疑自己差一丢丢就患上了抑郁症。
一直这样过了三年,吃药打针的日子让我对生活毫无美感。2014年8月,屁股再一次爆发脓液...这一次,医生莫名的拉着我妈说“如此反复,要担心是不是有肛瘘形成”。为了保险起见,出院前还特意做了核磁共振,当时是说没有肛瘘,让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...
而这期间,我没有放弃继续追因。当时在军医院读书的好友说长沙一军区医院还不错,可以去看看。记得终于排到我的时候,那医生听完我的描述后,扔回来一句“现在不是好好的吗?没病,等发病了再来找我”...听完这一句,我气的掉头就走人了。
每个人都觉得我跟正常人无异,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的难受与煎熬。我吃的不开心,你们能吃的烧烤,烤牛肉,烤全羊,大闸蟹,小龙虾,我只有看看的份;这都算了,特殊时期,吃个辣椒弄的屁屁不舒服了我都有犯罪感,觉得自己嘴贱...这期间,我觉得所有的吃食都是发物,一吃屁屁就发炎脓肿...
又四年,我在担惊受怕中度过,不能吃不能玩...生活只有无穷尽的绝望...
2019年元旦后一两天,没错,预感已经百分百准确了。平时肿胀的不适感经过两天的输液,妥妥的会消失。这次,输液五天后,通过彩超,感染面积几乎扩大了一倍。
当晚,我哭着说“没救了没救了,不要输液了,只能动手术了...”,当晚,连夜找朋友,朋友推荐说去肛肠科的专科治疗吧,其他地方不太靠谱。
到王医生手下接受治疗,检查确定病因...我还没从以往的手术痛苦中缓过来,一度焉焉的,想起以前的痛就全身哆嗦。所以在做肠镜前,我情绪失控,一度奔溃,在门外嚎啕大哭...
直到腰麻后,整个手术我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,我开始慢慢信任王医生,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丢丢希望。
排脓结束后,王医生再次说肯定要做根治,“肛周脓肿”和“肛瘘”只是一个病的不同发病时期。此时,我才知道以前我只是做了第一步-排脓,并没有彻底根治,导致如此高的反复发作率...知道真相的那一刻,我背过所有人,自己偷偷掉了很久的眼泪,谁能体会我这八年的辛酸?
第一次换药,很紧张,害怕那种纱布搅动的伤口撒盐式痛。尽管王医生一再跟我说“帮你插了两根管子导流,药水从管子流过,冲走脓液,不痛的”。有过前面四次刻骨铭心的痛,自己没有体验过王医生说的“不痛换药”,我傻了才会去信...直到感觉到生理盐水流过伤口的一点点刺激,外带一点点的舒服感,我才相信王医生说的话。记得第一次换药回病房躺下后,我还是哭了--以前手术时手术后受的罪,原来都白受了...这些年没找到正确的治疗方法所吃的苦,也白吃了...
三月,继续在王医生手下做肛瘘的根治术,医生护士都明显感觉到我比第一次活泼开朗了。其实,连我自己也感觉到了...也许,这就是“希望”的魅力吧。
我们以各种方式在交“学费”,让自己从“无知”中逃离,只是有些“无知”背后的结果很可怕...
时常听人说“育人者如果教的不好,误人一生;医人者如果医的不好,也会误人一辈子”,以前只是听听,觉得太夸张。而此刻想来,我用了八年的青春,验证了一些东西...
如果第一次诊断正确,我不会拖十天,导致屁股深度感染了才去手术...
如果第一次手术和术后换药方式正确,我不会受那般痛苦的折磨...
如果永州的医生再明确的跟我解释下“肛周脓肿”和“肛瘘”,我也许不会有第二、第三、第四次的手术...
如果不是没有做根治,那些年所有的煎熬都不复存在...
这些“无知”,看似是别人的,只是承痛者,是我...
这些“无知”,也在印证着我的“无知”...
如果当时自己更坚决的要求换医院,去更好的医院查病因,情况也不至于如此...
如果当时自己借助网络的便利,去了解“肛周脓肿”和“肛瘘”,事情也不至于如此...
如果...
虽然知道这些“如果”已经换不回我的青春,也无法弥补那些年我受过的痛吃过的苦。不过,这真真实实的让我更深刻的感受着我们平时的那句笑话“没文化真可怕”。